秦彦的性子其实很懒散,用前世的话来形容,这人就如同一条咸鱼。可就算是其他人再怎么诋毁,秦彦也没有跟他们解释的心情,毕竟道不同。
咸鱼是一种人生态度,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,亦或是秦彦认为无关紧要的事,不闻不问。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事都能让秦彦不闻不问。
秦彦还记得,在他十七八岁的时候,随父母外出旅游的时候,在某个相当出名的旅游城市遇到了一群乞讨的孩子,秦彦想要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们,可是却被父亲制止了。那个时候,秦彦非常不理解父亲的做法,可是慢慢长大之后,才知道那些孩子多是被人控制的小乞丐,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卖,有下家接手就卖掉,没有下家就打断手脚弄成残疾,然后乞讨。后来,秦彦又几次听说了这些小乞丐参与犯罪的报道。
秦彦对这些孩子是没有恨意与厌恶的,即便是知道了他们做了很多错事,依旧是心怀怜悯。孩子就像是一块烧制器皿的陶土,父母用双手将他们塑形,教育使他们定性,最终生活为其增色,是所谓遇良人而成良才。可悲的是,这些孩子在塑形的时候便遇到了不测,又没有受到正确的教育,生活更是苦难不堪。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便是那些将魔爪伸向孩子的恶人,也是秦彦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轻饶的人。
而此刻,在秦彦眼前的这一支商队,有问题。
大周律法明令禁止贩卖人口,即便是卖身为奴,主家也不可随意打杀奴仆,便是皇帝想要杀死某人,也要有理有据,虽然在具体实施上可能存在变数,但至少周太祖皇帝定下的这个律法,是表达了足够的对生命的尊重。
可是,先前在秦彦眼前闪过的那一抹白,分明就是女子肌肤的颜色。活生生的一个人被装在箱子里,必有见不得光的理由。
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十几步后,秦彦已经来到了许元霸身边。秦彦的举动出乎了许元霸的意料,他径自从许元霸身边走过。许元霸的举动同样出乎了秦彦的预料,他伸出了手,随即又收了回来。而那个车队一种护卫的举动却没有出乎秦彦的预料。
锵锵锵的一阵兵刃出鞘的鸣响,呼啦啦的三十几个汉子瞬间将秦彦包围,看的许元霸都傻了眼,转过身几步走到了秦彦身旁,指着那些护卫怒喝道:“尔等这是要作甚?是我看上了他的马,他不卖,我强买,与你们何干?还不退下?”
许元霸身为富县捕快,这种斗殴场面见过不少,加上彪悍的外形,说起话来有几分气势。可是车队的那些护卫丝毫不为所动,甚至有几个人的目光已经转向了许元霸,隐隐做出了扑上去的准备。
许元霸一看这架势,瞬间火气就上来了,撸起袖子就要动手,却被秦彦一把拉住。
短短几十息的时间,秦彦虽然没有盯着许元霸看,但注意力却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。通过观察,秦彦断定这个许元霸并不知晓这个车队的来历,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捕快,车队的人没有在城里犯案,他这个捕快就跟车队没有什么交集。车队进出城都是与城门守卫打交道,就算是需要找一个上官沆瀣一气,也不会找许元霸这样一个小小的捕快,他还不够格。再加上车队护卫的表现,与许元霸这撸袖子就要上的作为,更加说明了许元霸与这些人没有往来。
秦彦略一分析,便断定只需要将事闹大一些,富县官府或者守军之中出现的平息事态,或者针对自己的人,便有极大概率是与这些人有利益往来的人。
想明白了来龙去脉,秦彦便决定闹上一闹,可此时身旁的许元霸却说道:“你这小白脸,真是不知好歹,老子自己打破了箱子,自己担着,你担心个什么劲。快放开,这三百两银子老子也不买马了,全当给这些目中无人的虾兵蟹将接骨治伤的药钱了!”
说着,许元霸一抖胳膊,就又要冲上前去,却突然听得车队最前方的马车之中,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出。
“好大的胆子,一个区区富县捕快,就敢动上京为长公主庆贺大婚的车队,是不是太不把长公主放在眼中,太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中了?”
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,秦彦看到一个身穿锦缎的高瘦男人走下车来,好家伙,面白无须,手捏兰花,腰肢随风摆柳,辣眼睛。
说话的人,如果秦彦没有看错,应该是个不完整的男人。这种人通常都是出现在宫中。秦彦皱了皱眉头,感觉事情有些麻烦,在这种地方出现了宫里的太监,太意外了。这些人,官阶不高,但个个都阴险狡诈,玩弄手段天赋树点满,需要小心应付。
可就在秦彦权衡利弊的时候,身旁的许元霸又出声了。
“你又是何人,不男不女,惺惺作态,要说话你就好好说,要说不好就干脆闭嘴,不要污了了我的耳朵!”
完蛋!毫无周旋的可能,秦彦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,心中感慨无论哪个世界,总有一些人有着一种叫做把天聊死的超能力,这许元霸当是其中的佼佼者了,随便一张嘴,就是暴击伤害。
再看那一位,下车的时候有一个随从给他搬了一个下车凳,此刻正走在最后一个台阶上,寻缘把这一句,直接将他送到了地面上,要不是身边的随从服了一把,那一位估计这时候正趴在地上呢。
“你!你好生无力,粗鄙!杂家在宫中,何时受过这样的气,而今出门办差,却遇到你这等不懂礼数的粗野之人,你,你等着,待杂家返回京城,必让你这小小捕快吃不了兜着走!”
车上下来的那一位半天才缓过气来,待到能正常说话,这一张嘴就是连珠炮一样的威胁。是的,只是威胁,就许元霸这外形,这位公公实在是没胆量扑上来。
就在这时,护卫队伍里站出一个人来,一脸谄媚的说道:“何总管,无需等到回京,饶是这汉子生的粗壮,可我驸马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,只要您吩咐一声,我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这名护卫猛地发现那位何总管脸色变得比先前更难看起来,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,赶忙抱拳行礼,刚要退下,却听到何总管说道:“没错,这两人拦截贺礼车队,意图抢夺皇家财物,杂家身为皇家奴仆,又怎可放任此等强人作恶。”说着,目光一寒,何总管高喊道:“来人呐!给杂家将这两个冲撞皇家威严的强人拿下!死生无论!”
糟了,这是要杀人灭口了。秦彦心中一惊,突然意识到这位何总管要做什么,向前看,前面的车队已经走远,而后面的车队由于这支车队的队伍太长,还在几十米开外的城门附近,那里人声嘈杂,恐怕除了许元霸那个大嗓门的声音能清晰得传过去,其他人的对话都会被杂乱的噪音掩埋。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,而且还要全力以赴。
就在秦彦默默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大黑,想要去取兵器的时候,一声高喊从城门处传来。
“切莫动手,切莫动手!这都是误会!”
城门处,一人一马快速赶来,马上之人看起来并不精于骑术,被颠簸的左摇右晃,仿佛随时都会坠马一般。而许元霸则是大吃一惊,不管不顾的飞奔向了来人,一身蛮力爆发,硬生生的顶住了奔马,顺手还接住了被甩飞的马上之人。
来人惊出了一身冷汗,就连头顶上的官帽都歪歪扭扭,官服更是被扯得不成样子。
“元霸,快放本官下来!快!”
许元霸闻言将来人稳稳的放在地上,而那人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还在发抖的双腿与一脸冷汗,扶正了自己的官帽,整理好官袍,而后步履蹒跚的走向了何总管。
深深一揖,那人向着何总管说道:“何总管见谅,何总管见谅,这蛮子乃是我衙门差役,也是我同乡好友之子,生的莽撞,且幼年时脑袋受过重伤,为人痴傻,寻常跟我说话都颠三倒四,时常口出粗言秽语。何总管,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切莫动气。”
“放肆!”何总管丝毫没有给来人面子,说道:“魏节,你这是什么话?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傻子,就可以为所欲为么?而且,你这富县衙门是怎么回事?竟然让一个傻子当差,你怕不是嫌你的乌纱帽戴的太安稳了?”
这魏节乃是富县的父母官,出了名的胆小怕事,没有什么大才,但是作为一地的父母官却是无可挑剔的,富县在他的治下,百姓的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。
听到何总管的话,魏节赶忙解释道:“何总管大人大量,明察秋毫。这蛮子虽然为人粗鄙且时常莽撞,可作战勇猛,乃是我富县县衙的当家捕快了。前些年富县这边闹山匪,就是他一人独闯匪穴,杀了一夜,挑了百余人头回来复命的,为此这黑厮还得了吏部赏赐,吏部侍郎也曾亲自修书一封,赞他是富县之福。非是下官徇私,这蛮子当真是有功啊。”
魏节这话说完,何总管陷入了沉思。不远处的秦彦心里给这位魏节竖了大拇指,好一番夹枪带棒的说辞,看似态度谦卑,一副谄媚像,可这短短几十字里真的是字字珠玑。先是一顶大帽子扣到何总管头上,赞其明察秋毫,而后又说这许元霸勇猛无比,百余人都不是他对手,让何总管权衡利弊,看看他手下这几十人够不够许元霸忙活的,最后表明许元霸是有功之人,保境安民还得了吏部侍郎的修书表扬,告诉这何总管,许元霸不是什么无名小卒,这人如果出了什么问题,上面很可能有人会追究。
秦彦想通了魏节的这一段话,抱起了臂膀,搓着自己下巴上的几根胡须看起了热闹。见那何总管脸色阴晴不定,似乎是在做着心理斗争,暗暗觉得好笑。可是转念一想,秦彦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。
魏节的话说的是漂亮,如果是秦彦处在何总管的位置上,恐怕也不愿多生事端。那么问题就来了,这魏节是保了许元霸,可是却丝毫没有提到他秦彦啊!
正巧,这一刻秦彦的眼神跟魏节对上了,愧疚,无力,还带着一点点怜悯。
干,这老小子要祸水东引,他要把我卖了!
此刻,秦彦心里是无数的神兽飞奔而过,可转念一想,也便理解了魏节的做法。许元霸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,无论魏节是否参与了这个所谓的贺礼车队的龌龊行当,他保下许元霸都合情合理。而对于他秦彦这样一个陌生人,魏节要是与这个车队做的事有关,他肯定是与何总管一样的想法,杀人灭口。而如果魏节与这件事无关,他力保一个陌生人,势必会让何总管对他也生出芥蒂。人嘛,无论是生在什么环境里,趋利避害都是天性。
想到这里,秦彦悄悄的退后了几步,而大黑也似乎看明白了什么,脚步放轻总到了秦彦身边,小黑则是早已经跳上了大黑的后背。
这贱狗,机智!
摸了摸大黑的大脑袋,秦彦悄声说道:“兄弟,这么多年了,你不让我骑我从来没有勉强过你,可是今天这场面你也看到了,咱们要是不跑,我人头落地,小黑会被人炖了,而你,多半是要被那黑厮抢走了,要不,你就将就一下?”
大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锃亮的大眼睛闪烁着人性的光辉,向后瞟了瞟,那意思像极了前世的机车少年让自己女朋友上车时的样子。
秦彦也不客气,翻身上马,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举过头顶,大喊一声。
“云州军信使有军情上报!路遇强人欲强行买卖军马,给诸位带来不便,还请多多担待,军情紧急,请恕在下无法久留,告辞!”
说着,一夹马腹,大黑人立而起,紧接着一声嘶鸣,瞬间便只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。
“好,好马!”许元霸的内心是痛苦的,这神俊坐骑,他当真是没有看走眼,可就这么跑了,真是可惜。
而身旁的其他人则是愣神了半天,跟着许元霸一起望着大黑的背影,齐声称赞好马。
而何总管却是气的牙都快咬碎,他很清楚秦彦当时一定是看到了什么,本想就地灭口,可是一时大意,竟然就这么让秦彦给跑了!本想下令去追,可是想想大黑那速度,算了吧。既然那人是云州军信使,目的定是京城,不怕找不到他。
……
许久之后,管道旁的一座小山坡上。
大黑在左,此刻正享受着一大碗的酒水,时不时的瞟一眼小黑,生怕它会冲过来跟自己抢
而小黑则是垂头丧气,看着大黑痛饮是馋的他直流口水。
至于秦彦,则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,嘴里又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,似是对大黑小黑说,也像是自言自语。
“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啊,离开云州的时候,老将军就给我写了两封信,一封是让我投奔京城金武卫,而另一封便是这所谓的军情了。嗨,什么紧急军情,无非是一封要求增加粮草辎重的信件,之前都不知道发出去多少封了。高明,真的是厉害,这以备不时之需还真的是用到了。”
吐出了狗尾巴草,秦彦坐了起来,林木掩映之下,他所处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管道,而下面的人如果不驻足观察,很难发现他藏身的位置。
看着管道上缓缓走过的车队,秦彦转身对小黑说道:“今天大黑表现的很好,救了你的狗命,一会儿你也好好表现一下,要不然今天就没酒喝。”
小黑很不屑的扭过头去,那意思似乎是对秦彦说,也救了你的狗命。没错,完全正确,小黑就是秦彦的狗。
大黑听到了酒,抬起头来用大脑袋蹭了蹭秦彦的胳膊,那意思是它还要一份。
秦彦表示准了,只要以后大黑让他多骑几次,酒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。
片刻之后,一人一马一狗从山坡上走了下来。秦彦让小黑在地上嗅了半天,在它发出了汪的一声之后,便牵着戴黑跟着小黑向前走去。
几个时辰前,在秦彦确定已经完全甩掉了车队之后,刻意找了很多行脚的商人问了路,最终确定那支车队一定会在前面的银城过夜。虽然现在只是申时,但是银城到下一个城市的路程相当长,以车队的速度,要整整走上一天。而这个年代没有路灯照明,路况也不是很理想,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,是不会有人选择走夜路的,就算是不怕磕到碰到,夜间遇上贼人也是一件麻烦事。
至于秦彦为什么要跟踪何总管的车队,那还用说?一直向往着江湖的秦彦是有侠客梦的,既然要做侠客,又怎能见不平却视若未见?正面冲突对于现在的秦彦来说,还力有不及,可是趁夜偷袭救人,这就不是什么难事了。